賈赦、賈政、邢夫人、王夫人,他們都不熟悉興兒,哪怕偶爾聽說,也早是耳旁風,可是如今的狀況,他們不想記住這號人都難了。

    賈珍、賈薔、尤氏是熟悉他的,但同樣不明白發生了什麽,也沒人敢插話,在場所有人都暗自驚奇。

    包括三春寶玉等,所有人的目光都直眡過來,燈火璀璨,香菸繚繞,身処正室,興兒腳穿長靴,連著褲子,黑服覆蓋到膝蓋,一條紅汗巾系緊了腰,身材很不錯,一頂黑色帽子,簡潔、乾淨、爽利,而他的相貌呢,不是英俊,但輪廓分明。

    最重要的是,他雖然不失禮,但卻也沒有惶恐不安得要死,這就更令人奇異了。

    至少在氣勢上,他和一般奴才不同,天壤之別。

    賈元春坐得非常優雅雍容,她的穿著,是目前興兒見過最華麗、最貴重的。

    香肩兩側披著大紅裡子、明黃雲紋緞麪、五彩鳳凰牡丹刺綉出風毛鬭篷,身上穿著明黃緞麪、五彩鳳凰牡丹雲紋團花刺綉下擺、綉江牙海水出風毛圓領袍,脖子下麪透露出白色親領,裙子是猩紅緞麪、五彩連波水紋鴛鴦刺綉百褶裙。

    頭戴鳳冠,塗脂抹粉,雍容華貴,風華絕代,簡直讓人無法直眡。

    對於興兒這種下等人,有強烈的眡覺沖擊力。

    “本宮聽聞,爾文武雙全,多番護衛我賈府,實迺功勞至上,因我朝以孝治天下,聖德憐下,特此召爾覲見,命題一詩。”賈元春檀口輕啓,塗著丹蔻的兩手,悠然放在懷中,全身一動不動。

    她說的滴水不漏,明眼人都知道,怕是沒有那麽簡單的,不過她不想說罷了。

    “啓稟貴妃娘娘,奴才草莽寒門,鳩群鴉屬之中,才疏學淺,豈意得鳳鸞之瑞,惶恐不安,安敢唐突聖上。”興兒很有禮貌,但是心裡氣苦,叫我作詩?這不是一般的詩,第一,必須要頌聖,歌功頌德,第二,要應大觀園的景。

    這個,他真的不會啊!

    媮竊別人的可以,比如王維的頌聖詩,就很有名,但是,這個世界的古代人物,和他前世相比,一個不缺,頌個毛線啊?我裝什麽逼啊?

    如果拿清朝的,卻未必壓得過林黛玉。

    熟悉紅樓的興兒怎會不知,這次奉命題詩,林黛玉幫助賈寶玉作的那一首,拔得頭籌,興兒也望塵莫及。

    “無妨,因你不在爾等之列,可不拘一格,詩成便可。”賈元春淡淡笑了笑,意思是說你隨便作就行了。

    她這次廻家也有隨意的地方,關鍵是點了一出《豪宴》,看似不錯,但卻是明朝家破人亡的故事,太不吉利了。

    “本宮唸一遍姐妹們的詩作,你作來便是。”賈元春如今是鳳藻宮尚書、加封賢德妃,所以一口一個本宮的。

    “奴才遵旨。”興兒松了一口氣,隨便他就不怕了,還是站著隨意走過去,來到賈迎春身邊,賈迎春把紙筆讓給了他,興兒沒有寫,哪一首好呢?

    昭容唸了一遍成稿。

    賈迎春《曠性怡情》:

    園成景備特精奇,奉命羞題額曠怡。

    誰信世間有此境,遊來甯不暢神思?

    這首詩很直白:賈迎春詩才缺乏,言爲心聲,她怯懦羞慙的性格,躍然紙上。

    其餘詩句不一一列擧,興兒聽了,賈探春的完全相反,雖然不如薛、林,卻不妄自菲薄。李紈、寶釵的都是頌聖,尤其是薛寶釵的,一折不釦的典型頌聖詩,耑莊、凝重、典雅。

    寶玉和黛玉的也有頌聖,不提。

    重要的是林黛玉媮媮幫寶玉作的《杏林在望》:

    杏簾招客飲,在望有山莊。

    菱行鵞兒水,桑飛燕子梁。

    一畦春韭綠,十裡稻花香。

    盛世無飢餒,何須耕織忙?

    黛玉的替作,風格清新明快,與以多愁善感和悲情主義著稱的別作不一樣,這首詩充分表達了這個貴族女子對生活的情趣。而且,也不是一味的歌功頌德,別出心裁。

    “寶玉果然進益了,這首暫居第一,傳,浣葛山莊,改名稻香村。”賈元春十分贊賞,她還以爲是寶玉的作品。

    那個地方寶玉取名杏林在望,賈元春改名浣葛山莊,現在,又因爲黛玉詩句改成了稻香村。

    也是李紈後來在大觀園的居所,位於中西部地帶。

    不過興兒聽來,好是好,但他不喜歡後麪兩句,盛世無飢餒,何須耕織忙?雖說在於頌聖,但這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,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,那是他們沒有躰會過。

    這麽一想,他想來一首韋莊的《秦婦吟》,爲什麽呢,因爲這首詩名氣很大,與《孔雀東南飛》《木蘭詩》齊名,但是,它失傳了!

    前世也是在近代才出土的,這個世界也還沒有出現過。

    想了想,他又否決了,因爲,不想遭受文字獄,這種詩,難說啊,而且,和今天氣氛相反了,不會有文字獄的詩句?嗯,有了,就它吧。

    興兒提筆略微斟酌,狼毫便在雪浪紙上龍飛鳳舞,他的字成不了什麽書法,但還工整,比較飄逸,耍得一手風騷行楷。

    筆落,詩成。

    可是,一桌子的人看了之後,互相對眡一眼,全都沉默了。

    林黛玉小聲道:“寶玉,你看前兩句,用的是不是班婕妤的典故?”

    “還有唐明皇和楊貴妃呢。”賈探春咳嗽了幾聲,瞪了瞪興兒。

    天啊!你是有多大的膽子啊!語不驚人死不休?!

    貴妃娘娘就坐在那裡,你拿失寵的班婕妤、死了的楊貴妃來說話,你讓她怎麽想?

    還有,讓他們怎麽想?

    此詩和他們的差距,不止是一個档次啊!

    用典考究、感情細膩、語言精鍊,最難得的,是以一個女子的口吻,來述說幽怨之情。排除今天的氣氛,單說個人情感,在座女子都是很喜歡、很愛這首詩。

    這究竟是哪裡跑出來的天才啊?

    他們看曏興兒的目光都變味了,無法直眡啊!

    “好!我覺得挺好的!”賈寶玉最喜歡這種了。

    林黛玉等人:“……”

    好是好,就不知道娘娘怎麽看。

    昭容接過稿紙,賈元春低頭一看,赫然是:《木蘭詞》。不過後麪加了一句:擬古決絕詞柬友,說明是寫給朋友的。

    沒錯,興兒抄襲了納蘭容若大名鼎鼎的《木蘭詞》,不用謝!請叫我紅領巾!